裴清明【月更版】

【尚何】时代孤儿

***群活:规则是人设抽签,我抽到的是洗鞋店老板中医

***洗鞋店老板尚九熙&中医何九华,字数7K

***太难写了开始胡言乱语了

 

 

2214年10月22日,傍晚是红色的。

石板路沿着山坡蜿蜒,狭窄的小路两边拥挤地站着一排排的楼房,大大小小的霓虹灯牌支棱出来,挂在路上行人的头上方,大多是红色的。

尚九熙就坐在店门口。他的店铺不在那条狭窄的小路两边,而是在那条狭窄的小路延伸出的更窄的一条巷子里。他的店门也是一扇小小的门,他坐在门口,伸脚就能踹到对面那栋楼的墙根。

何九华拎着一个袋子走进小巷里的时候,尚九熙刚刚撕开一包新的芙蓉王——两百年过去了,大多数人抽的都是电子香烟,里面的烟叶也并不是真的烟叶,而是被调整成烟草味道的薄荷,同样是提神醒脑的作用,但对人体没有伤害。

他小心地撕掉了外面的那层塑料包装,将包裹着的银色包装纸撕下来一块,用手轻轻拍了两下烟盒顶上的另一边,包装里被塞得紧实的烟很快便被抖了出来。

尚九熙并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动作能让烟从包装里自己蹦出来,但是他一直是被这样告诉的,这个方法也确实有用,他也从没去想过为什么。

何九华拎着袋子走到他面前,将手伸了过去,拦住了他想将多余的那根烟塞回烟盒里的动作。

“老板,你这儿能洗鞋吗?”

他低声问了一句,朝尚九熙勾了勾手指。尚九熙抬眼看看他,把那根还没来得及被塞回去的烟抽出来递给了他。

“什么鞋?”他一边问一边站起身来进了屋。

何九华拎着袋子跟着他走了进去。店面很小,总共也就能站下三四个人,进门左手边摆着两个七八层的鞋架子,但上面没什么鞋子,不过架子上并没有灰尘,应该是经常有人擦拭的。架子挡住了那扇小小的窗户,让本就没什么光亮的房间显得更昏暗了。长长的柜台将房间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给客人,一部分给他自己。

何九华借着仅有的一点光亮朝柜台那一边看过去:角落里摆了一台洗衣机,洗衣机旁边是一个水池,水池下面的架子上摆着各种各样洗鞋的工具,看起来倒是特别讲究。柜台后有扇小门,关着,还挂着两片朴素的门帘,画的是一些他没见过的花纹,至少不是外面日料店常见的葛饰北斋。

尚九熙朝他伸过手来,何九华回过神来,想把鞋子拿给他,却发现对方手里放着一个打火机——现在打火机这种东西也不常见了,何况尚九熙手里的那个还是很多年前最普通的那种:粉红色的透明塑料小瓶子,里面被分成两格,不多的液体在里面晃晃荡荡。那还是个火石钢轮打火机,尚九熙把它递过来的时候嘱咐了一句:“小心点,我总被那个滚轮烫着手。”

何九华接过打火机,尚九熙兀自拿过了他放在柜台上的袋子。

“这双?”

从袋子里拿出来的是一个鞋盒,鞋盒打开,里面是一双布鞋,是比他想象的“布鞋”还要古老的“布鞋”——没有花纹,没有鞋带,只有黑色的布面和薄薄的鞋底。

“嗬,”尚九熙感叹了一声,“上次见到这东西还是在历史纪录片里,20世纪的老大爷逛公园就穿这种鞋。”

这边何九华已经用他给的打火机点燃了烟,吸了一口,伸手把打火机拍在他柜台上。

“跟你这打火机差不多。”

尚九熙抬眼看看他,把鞋子的鞋底对在一起,捏在手里,往柜台上的本子上写了几个字。

“洗一次50,要洗吗?你这一双鞋估计也就10块吧。”

“洗,”何九华干净利落地回答道,“什么时候能来拿?”

“很快啊,半个小时你回来拿就好了。”尚九熙从柜台下边搬出一个盆,到洗手池旁接了一盆水,又从下边的架子上拿了几样简单的工具,开始忙活了起来。

“那我直接在这儿等会儿好了。”

何九华也不急,坐在了他之前坐着的那把椅子上,看着他干活。

“现在都没什么人需要洗鞋了吧,这生意不好做啊。”何九华又看了看旁边那两个空空荡荡的鞋架。

“现在人家都有洗鞋机了。洗衣机、洗鞋机、洗帽子机,洗什么的都有,哪还用得着我们这样用手洗的。”尚九熙没回头,但是应了一句。

“那你还开着这个店?”何九华问。

尚九熙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那你为什么要来找我洗这双鞋?”

 

鞋子洗完了就被尚九熙放进了烘干机里,他从柜台后走出来,站在门口又点了一根烟。这次他主动给了何九华一根。

“烟草最后停止生产是什么时候的事?”他眯着眼睛看了看架在两栋楼之间那片狭长的红色傍晚。

“07年吧。”何九华说,“也有六七年了,那会儿卖烟的地方就不多了,大家都抽电子烟了,又有烟味,对身体也没坏处,反正吸进去的不过是薄荷。我之前也试过一次,味道确实差的不多但又感觉哪里不一样。电子烟买了一支就一直丢在家里了。”

“可能是世界变化太快吧,”尚九熙说,“是我跟不上潮流了。”

何九华坐在椅子上,转头看着他,突然朝他伸出了手。

“把手伸过来。”

尚九熙不明所以地把手伸了过去,只见坐在椅子上那个男人将指尖搭在了他的手腕上,在摸他的脉搏。

“感冒还没好?”

“你肝脏不太好,平时总喝酒吗?”

“胃也不太好,平时不要吃生冷的东西了。”

他说完,收回手,看着尚九熙有些惊愕的表情,轻轻笑了笑。

“你看,也就只有我这样的人,才会想到来你这儿洗鞋,洗的还是一双老式的布鞋。”

 

两百年前还是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中医,到了科技发达到换个心脏也是小菜一碟的今天也只能算是过时的看病手法。人在科技面前就像结构清楚的乐高玩具小人儿——哪里出了问题就把哪里切掉,不管是囊肿还是癌细胞,现代科技都能将它们从人体中分离出来;如果某个器官实在没有办法再切了也没有关系,还可以移植新的。

中医在发展得几近完美的医学科技面前显得缓慢笨拙,跟不上社会发展速度的东西,于是被甩在了历史长河转弯时的浅滩上,永远搁浅在了那个“落后”的年代。

被甩在浅滩上的同样还有如今坐在洗鞋店里的何九华、站在门口的尚九熙、他们手中早已停产的芙蓉王以及这家小小的洗鞋店。

 

“所以我算是你今天的第一个患者了?”尚九熙把烟灰抖落到地上。

何九华笑笑,“我不也是你今天的第一个顾客吗?”

柜台后的烘干机发出“叮”的一声,是何九华的鞋子烘干了。尚九熙转身回到柜台后面,从烘干机里拿出他的鞋子,整理了一下鞋面,递给了何九华。

“看看哪儿有问题?”

何九华也只大略看了一眼,便把鞋子放进了鞋盒里,掏出手机要付钱。

尚九熙伸手把柜台上的二维码立牌放倒,“算了算了,一双鞋而已。”

“那怎么好意思,你开这家店也不容易。”

尚九熙看他伸着手要去摸柜台上的二维码,一把把那个立牌拽向自己,“你不是还给我把脉了吗,咱俩两清。就当交个朋友了。我叫尚九熙。”

对方愣了一下,眨了好几下眼睛,才回答道:“我叫何九华。”

他在店里坐到天彻底黑了才离开,尚九熙锁上店门送他到长街上,陪他一起去不远处的轻轨站。

相比于傍晚时分,现在长街上已没有那么热闹。这里被称为“一般居民区”,像宠物一样被塞在狭小房子里的人都是城市的下层人民,天黑了他们便回到他们逼仄的房子里,一时之间显得这片建设并不像市中心那么发达的区域透出一股诡异的萧条感来。

两个人沿着石板路从半山腰走向山下,天虽然黑着,但头顶的霓虹灯牌却不会关掉,仍然红红绿绿地点亮着城市的夜。在霓虹灯牌的更上方是飞来飞去的私人飞行器,带着光亮,就像是在天空中游走的星星。

两个人路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聊尚九熙这些年萧条冷清的生意,聊何九华八百年都不见一个的患者,走了没多久就到了轻轨站。

轨道和站台像过山车一般架在半空中,延伸向遥远的黑夜。何九华从口袋里掏出身份识别卡进站,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朝站在那里那个清瘦的青年挥了挥手。

“走了!”

 

何九华第二次来到尚九熙的店里时没有拎着鞋,而是拎了一个保温饭盒,里面是做好的饭菜,刚好是两人份。

今天的尚九熙也无所事事地在看店,从早上起来他就坐在门口,一根接一根抽烟,看着自己视野范围内那条狭长的天空从淡蓝变成橘红。当太阳从小巷里落下去的时候,何九华走了进来。

“你怎么来啦?”尚九熙看见他也没动,只是坐在椅子上眯着眼睛笑,挥了挥手里的烟,“又是来蹭我的烟的?”

何九华举起手里的饭盒,看着他手里那包烟的目光却也有点渴望,“不能白抽你的烟,请你吃饭吧,我自己做的,虽然也不是什么好饭好菜,但好歹比外面的干净。”

尚九熙起身把柜台上的东西收拾了一下,拉了两把椅子在旁边,当个临时吃饭的地儿。饭盒打开,何九华把里面的饭菜拿出来摆在了一起,看起来花花绿绿也算是荤素搭配,虽然肉只是用大豆做的素肉,只有模样看起来像肉罢了。

饭菜香味很快飘满狭小的店面,两个人凑在一起吃饭。何九华放下筷子的时候,面前的一碗饭已经吃完了,转头看看尚九熙那边,饭只吃了一半。

“怎么了,不好吃啊?”

尚九熙摇摇头,跟着放下了筷子,假惺惺打了个嗝,“我本来吃的就少,前两天不是感冒了嘛还没好,也没什么食欲。你上次不是给我把脉了嘛,你也知道我胃不好,我吃多了会胃疼。”

何九华又朝他伸出手来,他也乖乖把手给了何九华。

“怎么样,大夫?”他摆出一张苦哈哈的脸,像极了以前那些得了不治之症的患者,“我这病还有救吗!”

何九华被他这样子逗乐了,把手指从他手腕上拿开,冲他摊开了掌心。

“给根烟。”

尚九熙笑嘻嘻地走到柜台后面,从柜台抽屉里掏出一包新的芙蓉王给他,“喏。”

“这么阔气?”何九华接过来,麻利地拆开包装,“你是不是在哪儿偷偷种了一辈子都抽不完的烟叶啊你?”

尚九熙笑了两声,没回答。他又在抽屉里掏了半天,掏出来一大堆破破烂烂的打火机,各种颜色的透明塑料,上面还印着颇有年代感的小卖部的名字。他把那一大堆打火机依次排开放在何九华面前,“喜欢哪个随便挑,送你。”

何九华扫了一眼柜台上的打火机,“这东西,放两百年前也就是两块钱的事儿,搁现在根本没人稀罕,你还要当个宝似的,还送我?”

尚九熙理直气壮地回答道,“是啊,不然你打算用什么点烟?人家电子烟都是没火的。”

他说的也在理。何九华点了点头,捏起了其中一个天蓝色的,拿在手里,擦了一下火石的钢轮。

“嚓”的一声,火苗冒了出来,何九华借着那颗火苗点了烟,又看了看手里的打火机。

“行,那就这个吧,跟你那个帘子颜色一样的。”

尚九熙跟着他的目光回过头去看,这才意识到他说的是里间那扇门上挂的门帘。

“好看吗这个帘子?”他有些骄傲地指了指,“我自己画的。”

何九华挑了挑眉,“可以啊,有点本事。”

“我学过画画,本来是想当个画家,再不济也可以在接头给人画画像啥的吧。”

“那怎么现在给人洗鞋了?”

“画家跟洗鞋,有区别吗?”尚九熙从柜台后面走出来,在何九华面前坐下。

“现在这世界,还有什么事情是只有人类能做到的吗?你说画画,仿生人比我们强多了,人家只要在自己的芯片里下载足够多的绘画知识,瞬间就能当大师。我学了这些年,还比不上一个工具用的仿生人。”

“那不对。”何九华摇摇头。

“什么?”

“人有感情,仿生人有吗?”

尚九熙眨眨眼,只听何九华接着说道,“经过人手制造出来的作品,不论是绘画、文字还是音乐,总是要比仿生人或者说机器创造出来的东西更有一点人性在里面。因为人性,只有人才可能拥有。”

尚九熙歪着头看他。

天黑了,但显得街上的霓虹灯牌更亮了,它们从远处传来一点微弱的光,落进屋子里。

尚九熙的模样在昏暗的光线中有些模糊不清,但何九华听到他问自己。

“那你来找我,是什么样的感情?”

 

是喜不自胜。

是欣喜若狂。

是在孤独的沙漠里突然遇见同类时的惺惺相惜。

是得知自己不用再孤寂飘零时忍不住想流的泪。

是被这时代抛弃时忍不住想对身旁人伸出的手。

 

但是那年轻的中医只简单说了几个字。

“是喜欢你。”

 

两个人认识几个月后,尚九熙才终于有机会来到何九华的中医诊所。诊所也在一般居民区里,但好在那栋居民楼楼层很高,何九华的诊所兼住所就在那栋楼的顶楼。尚九熙带着一条烟来敲门,过了片刻何九华来开门,身上还穿着一件绣着小企鹅的睡衣。

房子是一室一厅,客厅被改造成了会诊室,卧室和厨房的门是长期关着的。虽然他一直努力让这里看起来像是一间诊所,但并没有什么用。

毕竟很长时间了,他都没有接待过任何一个病人。

尚九熙大大咧咧走进来,换了鞋,把胳肢窝下边夹着的塑料袋丢给何九华,里面是一整条芙蓉王。

“初次登门拜访,也没有什么礼物,送你一条烟吧!”

何九华接住他丢过来的袋子,打开一看还真是一条崭新的烟。

“我现在怀疑你店里那个里间,里面可能塞满了烟。”

“小意思小意思。”

马上到午饭时间,何九华放下烟,推开了厨房门,“中午想吃什么?”

“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

“我把你蒸了算了,”何九华围上围裙,丢给他另一条围裙,“你也别闲着,来帮忙。”

尚九熙委屈巴巴地接过围裙系上,“不是吧,我是客人,你知道什么叫客人吗?”

“少废话,”何九华转过身,背对着他,“帮我系一下围裙的带子。”

尚九熙走过去,慢悠悠地帮他系好了围裙带子,一边系,一边从后面仔细端详着何九华瘦弱的肩膀和腰腹。他把带子系好,将手臂围上了何九华的腰,从背后抱住了他。

何九华站在那儿没动。尚九熙的下巴就放在他肩上。

“你最近在减肥?”何九华问。

“没有啊。”

“你比我们头一次见面的时候瘦了好多,感觉骨头有点硌人。”

“这话应该我说你吧。”尚九熙说着将手伸到了围裙下面,隔着薄薄的睡衣摸索着何九华没有半点赘肉的腰,一根一根摸着他的肋骨。“明明是你硌到我了。”

何九华被摸得有点痒,下意识吸了一口气。

“好了,别闹了,你不饿啊?”

尚九熙侧过头,用嘴唇蹭了蹭他的耳垂。

“饿。所以我能吃你吗,何大夫?”

 

你知道两滴雨水如果在车窗上碰到彼此时,是绝不能碰触对方的。因为一旦两滴水融为了一体,便只有向下坠落的命。

“但我已经在向下坠落了,我不想要人将我拉向光明,我只想要人与我一起自甘堕落。”

 

何九华是被卫生间里的呕吐声吵醒的。他看看窗帘缝隙外的天,又是一个红色的傍晚。他从床上爬起来,披上睡衣走到了卫生间里,敲了敲门。

“九熙,你怎么了?”

卫生间里的人用剧烈的咳嗽声回答了他。

“九熙?”

卫生间里传来“嘭”的一声,听起来像尚九熙摔倒了。何九华连忙打开了门,眼前的景象让他一瞬间觉得有些眩晕。

尚九熙倒在地上,洗手池里、地面上、包括尚九熙他自己的身上,都溅满了血。

“九熙!”

尚九熙被送到医院急救,何九华跟着他一起上了救护车,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尚九熙的胃不好,并不是普通的胃不好。

他经常厌食,每顿都吃得很少,有时候会突然胃痛。自己每次和他见面他都仿佛比之前瘦弱一些,自己问起是他却说是自己的错觉。

在尚九熙被送进医院的半小时后,医生拿着检查结果出来了。

“你是尚九熙的家属吗?”

“……算是。”

“胃癌晚期啊,都吐血吐成这样了,之前怎么不来检查啊?现在得做手术,把肿瘤切除,你去那边把手术费交一下。”

虽然和预想中的一样,但何九华听见这句话还是感觉大脑一片空白。他接过大夫递来的账单,肿瘤切除手术那里的价格后面的“0”他有一瞬间不太数得清楚。

“医生……我……我现在没这么多钱……能不能先给他手术,手术费我一定想办法去凑!”

医生皱起眉头,“你不交钱没法手术啊,这个事情我做不了主啊,要不你就把人带回去,我给你开点便宜的药,能不那么难受。”

“不,不行,大夫,求您给他手术吧!”何九华攥住了医生的手腕,“手术费我先交一部分,剩下的我去凑,你们先手术吧!”

他话还没说完,从走廊尽头传来了一阵喧闹。何九华看去,正是尚九熙摇摇摆摆从急诊室里出来了,身旁的护士还在努力拦着他,他却像听不到一样,径直朝自己走来。

“哎!你现在的情况不能随便走动!”

尚九熙拖着脚步来到何九华面前。

“哥,”他嗓音沙哑地开口,“我们回家吧。”

“不行,你赶紧老实去手术,”何九华轻轻推了他一把,“手术费我会去想办法的,你放心。”

尚九熙从鼻子里出气,笑了一声。

“拉倒吧,”他瞥了一眼何九华手里账单右下角的数字,“这上面的价钱,把咱俩都卖了也付不起。”

他顿了顿,开口时近乎哀求。

“回家吧。我想回家。我想你在我旁边。”

 

两个人坐在回何九华家的轻轨上,尚九熙身上披着何九华的外套,但里面T恤上的血迹还是隐约露出来,一路上多少还是会引人注目。不过尚九熙不在乎,何九华也没有心思在乎。到了家,何九华小心翼翼扶尚九熙在床上躺下,便坐在床边守着他。

尚九熙努力地撑着眼皮看他。

“其实我老早就想问,你为什么要洗那双布鞋。”

何九华没想到他会问这种问题,但还是如实答了。

“那是我以前给人看病时经常穿的鞋子,还有一身大褂。这样看起来像以前电视剧里的那种名医一样。我本来想把这身行头收拾一下,诊所重新开张,给自己求一条出路来着。”

“但是?”

何九华看着他惨白的脸,一边苦笑着一边摇头。

“但是现在看来没必要了。几个月了,我自诩是个大夫,治病救人,却连你生病了都没诊出来。”

尚九熙咧嘴笑笑,打趣道,“还好,我这个病人不会骂你是个庸医。”

他的样子在何九华的眼里变得模糊起来。

何九华说:“可我真真切切是个庸医。”

 

我医不好你,也医不好我自己。

 

尚九熙最后给何九华的东西是一串钥匙,说是他店面的钥匙。

“等我走了,”尚九熙说,“去我店里,打开里间的房门。那里面所有的东西,你都可以拿走。那都是你的了。”

何九华在他身边坐着,彻夜没有合眼。尚九熙最后没有胃痛,也没有吐血,而是安安静静地在日出之前喘完了自己的最后一口气。

他没有墓碑,没有坟墓,没有牌位,只有一盒骨灰。何九华抱着他回到洗鞋店里,第一次走到柜台后面,站在里间的门前,站了很久,才用钥匙打开了那扇门。房间里一片漆黑,何九华在墙边摸到开关,按了下去。

明亮的灯光晃得他一时没能睁开眼,等他慢慢适应了光线,再次睁开眼时,他发现,里间是一间画室。

角落里摆着一张不大的单人床,卧室中间架着画板,上面还有尚九熙没画完的油画。而这间卧室的墙上全部挂满了尚九熙自己画的油画,用的都是非常精致的画框。

那些画里有不同的地点、不同的天气,用的是不同的颜料,涂的是不同的颜色。

但每一幅画里,都有何九华的样子。

何九华浑身战栗地环视着他身边的一切,一边看,一边流出眼泪来。

架子上那副没画完的画里是一条浑浊汹涌的河流,在河流拐弯处的浅滩上站着两个小人,一个戴着贝雷帽,手里拿着调色盘和画笔,另一个穿着一身白大褂,脚上穿着的是何九华第一次见到尚九熙时拜托他洗的那双老布鞋。

他只简单地画了草稿,上色也只上了一点,但何九华仍然能看出画中的细节。河流下游的岸边鳞次栉比的是他们居住的一般居民区,无数个霓虹灯牌已经先被涂好了色,都是红的。

人们都顺着河流往下飘去,只有尚九熙和何九华孤零零站在浅滩上,被抛弃,被忘记,却看着对方笑,甘之如饴。

 

有人说这时代是天堂,有人说这时代是地狱。

但我不关心这是什么时代,因为我们能存活的时代,不是这个时代。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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